黃檗文化,是扎根八閩千年文化沃土,與閩學交融互動所形成的優(yōu)秀文化。黃檗文化,是從福建走進扶桑,深刻影響日本江戶時期經濟社會發(fā)展的先進文化。圍繞黃檗學學科建設,福建省黃檗禪文化研究院對黃檗相關文物古跡和人文遺存,開展了一系列田野調查,找尋黃檗文化原生之根,探尋黃檗學術史實之真。本文帶大家走進福清萬安古城,在田野里遇見那時的黃檗。
萬安古城走出過黃檗高僧
萬歷年間,黃檗山鑒源興壽和鏡源興慈禪師在京請藏六年,最后獲明神宗頒賜《永樂北藏》大藏經予黃檗山,鑒源和鏡源禪師因此獲得“賜紫袈裟”。據(jù)道光《黃檗山寺志》卷三“僧”之部記載,鏡源興慈禪師是“福唐萬安所林氏”。在福清市人大常委會陳嘉副主任帶領下,我們來到福清東瀚鎮(zhèn)萬安村,巡禮鏡源興慈禪師的故跡。萬安村第一書記劉秀明介紹,萬安村就是過去的“萬安所城”所在地。萬安所城是明洪武二十年(1387年),由江夏侯周德興,鳩集福州、興化、漳州、泉州4個府的匠役,歷時10年才建成。萬安所城依山面海,由花崗巖方石構筑,原城墻周長達一千七百多米,繁華之時住戶逾千。明代福清籍內閣輔臣葉向高等名人來過這里,但是不知道這兒和黃檗山有關系,也不知道還出了像鏡源興慈禪師這樣的受過皇帝敕封的高僧大德。
關于鏡源禪師,有這樣一個傳說。萬歷36年,隱元禪師的剃度師父鑒源、師叔鏡源二禪師來到北京請藏。聽說鏡源禪師能把《欏嚴經》倒背如流,萬歷皇帝贊嘆,稱之為“和尚狀元”。聽著,這是一個故事,但也許不是傳說!
我們在漁溪鎮(zhèn)進行紀游亭碑調研時,意外在一家民宅墻基上,發(fā)現(xiàn)了一塊康熙十二年的《重興黃檗寺捐造永祚橋碑記》,碑文中有“黃檗所寄,以……圓禪師薙草此山,乃徑趨闕下,請以法藏鎮(zhèn)之,八載而殤,其徒孫鑒師、鏡師申前請,賴葉文忠公力。神廟皇帝始報:可。敕御馬監(jiān)王公,赍經至山。命五臺之通經者試鏡師,復賜紫衣、錫杖”。
這段文字中,特別提到“命五臺之通經者試鏡師”。也就是說,萬歷皇帝派御馬監(jiān)太監(jiān)王舉來福建黃檗山頒發(fā)御賜,一起來的還有五臺山熟悉經書的大法師,來的目的就是“測試”鏡源禪師,最后當然是圓滿通過,所以“復賜紫衣、錫杖”。這個測試,“試”了什么?很有可能就是對鏡源禪師背誦《欏嚴經》的現(xiàn)場勘測。由此來看,田野調查和出土物證,讓黃檗學術的細部根脈,更加清晰靠實。
這也許是中國唯一帶“茶”字的寺院
福清市文化體育與旅游局局長、文物局局長楊錦嵩來黃檗書院調研時談到,東瀚鎮(zhèn)“五目井”井欄上有一塊“茶林住持”石刻,井旁有一塊“茶林寺”的石額,這是隱元禪師和黃檗文化研究的一個重要遺存,值得重視。一是在明清之交,隱元禪師曾來茶林寺上堂說法,而且留下語錄。二是明代福清文士歐應昌,不僅為福清東瀚萬石山和??谌饚r山留下了山志,他還是黃檗外護,留有多首登臨黃檗的詩詞,而史料介紹,歐應昌就是茶林村人。
這是一個重要信息,我們第二次來到東瀚。在五目井,看到井欄右側石柱上刻有“茶林住持僧明梁舍井欄三幅”字樣,井口北側石板上鐫刻“龍井”二個大字,左側勒有“萬歷乙卯冬月吉旦建”11個字,表明建井年代為萬歷四十三年(1615年)。
歐應昌的“茶林村”在哪里?這個萬歷年間的“茶林寺”,又在哪里?我們求教了村里一位老者,這位老者把我們帶到“茶林寺”石額前,遺憾的是,這個寺額從“茶”與“林”兩字之間斷裂。老者說,大體是五六十年前,在一戶民宅房基上,發(fā)現(xiàn)了一塊有“林”“寺”倆字的石頭,在老房翻修時,就把這塊有字的石頭拆出來,放到了村部。前些年,搞新農村建設,又挖到了一塊帶“茶”字的石頭,這仨字合到一起,就是“茶林寺”。老者說,這個村子很早的時候就叫“茶林村”,但人們只知道“萬安”,幾乎沒有人知道叫“茶林村”這段歷史。而“茶林寺”石額時隔五十年的出土、合璧,讓過去的老村名,在實物面前得到證實。
聽了老者介紹之后,我們試圖在古籍文獻中查找“茶林寺”。經過查詢發(fā)現(xiàn),在隱元禪師東渡扶桑的順治十一年(1654年),福清萬安千戶所城,出了一位軍戶出身的讀書人,此人名叫涂之堯,這一年,他考中舉人??滴跏四辏?679年),授陜西石泉縣縣令。涂之堯寫有一篇長文《萬安風土記》,文中記載:“十五夜,茶林寺前放焰火,空城而出,數(shù)十里內俱來觀之。中秋燃塔,兒童砌瓦為之。重九,茶林寺后有觀音石,咸登高焉?!?/p>
這段文字,有兩處提到“茶林寺”。從涂之堯的描述可以想見,“茶林寺”是當時萬安城具有地標性的所在。這是目前,我們在古代文獻中發(fā)現(xiàn)的,關于“茶林寺”的唯一記載。
隱元禪師為什么來萬安古城
福清市博物館館長、黃檗學者毛胤云先生告知:“關于隱元禪師到訪萬安城的相關記載,請查閱《隱元禪師年譜》,那是1644年春季”。這是一條十分重要的信息。
黃檗山萬福寺住持定明法師在日本原版的《隱元禪師年譜》一卷本中,查到這樣的記載:“師五十三歲,如茶林、護國、東金皆請上堂。”在《隱元禪師年譜》二卷本的記載略詳:“崇禎十七年/順治元年甲申(1644年),師五十三歲,所經城山、鎮(zhèn)海、茶林、護國、東金等剎,各請說法,備載《全錄》中?!?/p>
《全錄》中記載了什么?
我找到黃檗書院資料室所藏《普照國師廣錄》(黃檗開山塔院寬文十三年刊),這部古籍的卷三,對于隱元禪師來萬安古城茶林寺,有著很明確的記載:“師到茶林寺,請上堂。颫颫春風二月天,特來此處訪高賢。一聲雷破三更夢,個個心開五葉蓮。殊勝偏逢殊勝事,希奇果感希奇緣。滿城羅列金仙子,向道西方豈不然。”隱元禪師在接下來的說法中,講到了不少有見地的法語,比如:你如果信自己,你就會信得他人。山河大地,草芥人畜,無非是恒河沙。佛法是講究平等的,沒有高下,等等。
根據(jù)《隱元禪師年譜》記載,隱元禪師在茶林寺說法之后,又應鄉(xiāng)賢和信眾禮請,來到萬安護國寺、福州東金寺說法。之后回到福清黃檗山,把住持之位交給他的法兄亙信行彌,獨自去了他師父費隱通容老和尚住錫的道場——浙江嘉興金粟寺。
茶林寺為什么不見了?
茶林寺的寺額找到了,萬歷年間茶林寺的住持“明梁”法師找到了,隱元禪師到茶林寺的記載找到了,隱元禪師在茶林寺說法的語錄找到了,但是,在史志中,卻怎么都找不到“茶林寺”的任何蹤影。
在康熙八年的《福清縣志》卷十一“寺觀”一條,記載了圣跡寺、黃檗寺、靈石寺等三十九座寺院,沒有茶林寺。在乾隆十八年纂修、同治六年與光緒二十四年補修的《福清縣志》,卷二十“寺觀”部分,記載了福清四十一座寺院,也沒有茶林寺。
黃檗書院研究員王贊成先生認為,茶林寺的“失蹤”,應該與清初的“遷界禁?!庇嘘P。福清市博物館館長毛胤云介紹說,清順治十八年(1661年),鄭成功收復臺灣并倡導反清復明,擬以臺灣為基地,以金廈二島為跳板,與清廷抗衡。為了嚴防沿海地區(qū)接濟鄭氏海軍,清政府頒布了遷界令:嚴格規(guī)定山東、江浙、福建、廣東等東南沿海的村莊居民全部內遷30里至50里,房屋、土地全部焚毀或廢棄,重新劃界圍欄,不準出海。而今年1月,在福清城頭鎮(zhèn)湖美村發(fā)現(xiàn)的“奉旨遷界”碑,是這段歷史的重要見證。
在涂之堯《萬安風土記》的文末,我看到這樣一段話:“順治十八年正月,上御極,是年九月遷海,人多死亡,其地遂空。先大人闖蕩多年后回到家鄉(xiāng),只見家園凋敝、滿目凄涼,故交零落、物是人非,心中百感交集。”
這是來自康熙時期福清士大夫關于“遷界禁海”的重要記載。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清政府收復臺灣后,“遷界禁海”政策才得以逐步解除。
往事如煙,往事并不如煙。
內容來源:2022年11月3日《海峽都市報》“海都新聞”
作者:白撞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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