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 | 虎嗅青年文化組

作者 | 木子童

編輯、制圖丨渣渣郡

讓人喜歡需要做對一百件事，而讓人討厭只需要做“錯”一件。

成功瘦身后，賈玲無懈可擊的路人緣開始松動。

上周兒童節(jié)剛過，賈玲官宣Prada代言人，宣傳短片中，她依舊颯爽干練，但在恭喜道賀之外，另一種聲音甚囂塵上：

“她的氣質(zhì)不適合Prada！Prada以后不會買了！”

Prada的氣質(zhì)到底是啥，恐怕見仁見智，唱衰賈玲代言的真意還是指向“不喜歡”三個字。

這事兒放在哪個流量明星身上都不出奇，粉黑向來勢均力敵。但在賈玲身上，顯然是個異例。

從前要說觀眾緣，沒有幾個明星比得過賈玲。親切、大方、古道熱腸，賈玲就像明星界的蜜雪冰城，量大親民，也因此獲得中國觀眾最罕有的寬容。

很少有人對她的身材說三道四，長胖三四十斤也沒關(guān)系：“180斤觀眾也是說，誒呦好可愛呀，好活潑呢！”

但在《熱辣滾燙》之后，寬容伴隨脂肪一同消失，賈玲突然開始被討厭了。

從前做啥都對，現(xiàn)在啥都是罪。

批評通常是這樣開場的，“她瘦了，但是____”，如同一道完型填空題：

她瘦了，但是變丑了。

證據(jù)就是那張與吳彥祖的合照。照片中，賈玲笑出一臉褶子，似乎佐證了瘦身太快導(dǎo)致面部松弛的坊間傳言：

“也不知道她哪來的自信，長得本來就是諧星道路，現(xiàn)在卻走知性美女路線?！?/P>

她瘦了，但是胸小了。

“女的減肥，胸掉得最快?！?/P>

“200斤的胸，減完直接沒了?！?/P>

更多視頻與活動資料的流出，讓變丑論破產(chǎn)，但這并不妨礙完形填空繼續(xù)擊鼓傳花。

她瘦了，沒變丑，但是一點兒也不健康。

“正常減肥哪有這么快的，一定是吃藥了！”

“眼里沒神了，不管用什么方式和手段，元氣大傷了?！?/P>

她瘦了，沒變丑，但是不討喜了。

“雖然好看，還是以前的面相看著舒服?！?/P>

瘦下來后，埋藏在脂肪背后的臉頰輪廓浮現(xiàn)，骨相凌厲，原來“很有親和力”，現(xiàn)在變得很有距離。

還有人說，賈玲不再愛笑，膠原蛋白置換成歲月的刻痕，“原來的喜慶消失了”，從無憂無慮的胖丫頭，變成勞心勞力的大姐頭，連面相都“變苦”了。

從身材、容貌到面相，賈玲從未“達(dá)標(biāo)”卻從未被挑剔過的身體特征，統(tǒng)統(tǒng)被重新審視，判定不及格。

明明更美更健康了，為何賈玲的觀眾緣卻反而倒退？

從前賈玲有一百個成就，激起的妒意都能被一個“胖”字抵消。

如同上面的完形填空調(diào)轉(zhuǎn)過來，“她確實很成功，但她胖啊”。

在以瘦為美的時代，胖就是無法遮掩的短處，人人只要打眼一看胖子，這短處就拿捏在了手里，于是我們對胖子倒有一種特別的寬容，如同對待班級里的差生朋友。

結(jié)果這位約好一起不學(xué)習(xí)的差生，傻玩傻鬧一學(xué)期，期末卷子一交，年級第一名。

又瘦又美又健康，啪地一下，賈玲的短處沒有了。

是羨慕嫉妒，更是預(yù)期背離。

我們總以為，賈玲會一直扮演那個標(biāo)準(zhǔn)的胖子朋友形象：圓潤愛吃脾氣好，善解人意能搞笑。

任你高樓起，任你房塌了，玲姐就在那里，啃著油邊，噙著微笑，不動不搖。

但她一聲不響地變瘦了。

《熱辣滾燙》熱映時，有人開玩笑道，“不到1年，我們就失去了半個賈玲”。

其實失去的何止半個賈玲，我們失去的，是那個胖子朋友的全部。

與其說那是賈玲，不如說那是一種觀眾想象，一份恒久的保障，保障即使并不纖瘦、身材并非標(biāo)準(zhǔn)，女性依舊可以親切而耀眼地出現(xiàn)在內(nèi)娛屏幕上。

當(dāng)“胖賈玲”消失，“瘦賈玲”幾乎是被記恨的?？磪?，就是她，把我們的賈玲弄丟了！

自打賈玲瘦下來后，每隔幾周，就能聽到一次“賈玲體重反彈”的傳說，一張模糊的圖片，配一段似是而非的文字，輕松收割幾十萬的流量。

為什么明知是假，還會點進(jìn)去上當(dāng)？或許就是因為，我們太想念那位消失的胖朋友了吧。

而獨屬胖朋友的寬容，也伴隨胖朋友的離開，一同開始退潮。

這個現(xiàn)象，是羨慕嫉妒，但遠(yuǎn)非一個簡單的羨慕嫉妒就能解釋所有。

變瘦帶走了寬容，也帶來了“賈玲逆反”。

因為變瘦帶來的間接收益太過巨大。

憑借《熱辣滾燙》34.6億內(nèi)地票房，賈玲穩(wěn)坐中國最賣座的女性導(dǎo)演，躋身中國導(dǎo)演票房前十。

但影片自身的質(zhì)量，又有些無法支撐這些數(shù)字所代表的能量。

流暢、通俗、易懂?！稛崂睗L燙》和《你好，李煥英》一樣，格外適合春節(jié)檔的合家歡觀影，可流于淺白的情節(jié)改編、小品化的影響表達(dá)，顯然又不是一部封神之作該有的品質(zhì)。

于是有人吐槽：“你減肥不能找我們要錢啊?！?/P>

在欲說還休的宣發(fā)加持下，《熱辣滾燙》漸漸脫離一部電影，成為“賈玲減肥”的奇觀觀賞門票：

“花錢去電影院看賈玲送自己一朵小紅花?！?/P>

為貼合角色增重到超過200斤，再減重到110斤，同時兼顧導(dǎo)演日常工作，賈玲的經(jīng)歷當(dāng)然值得佩服，但當(dāng)本末倒置，服務(wù)于角色的勵志經(jīng)歷成為觀影的最大理由，難免讓人心生不服。

如同借助社會話題的《消失的她》《孤注一擲》，這些電影的成功，總讓人疑心究竟是名副其實，還是占了“誘食劑”的便利。

說到底，賈玲兩部電影兩戰(zhàn)兩捷，一部以母女親情動人，一部獻(xiàn)祭了胖胖的過去，都是掏心掏肺的真誠，但也都有幾分“取巧”的幸運。

《李煥英》熱映時，坊間已有微詞，只不過被彼時還存在的“寬容特權(quán)”消化了去。

對于一個身邊親近的朋友，我們總會多上幾分耐心。但當(dāng)瘦身成功的賈玲亮相，曾經(jīng)親切的距離陡然拉遠(yuǎn)。

當(dāng)聚光燈打在黃色裙擺，賈玲與過去的自己隔空對唱，伴隨激烈昂揚的旋律，一種感受無比強烈地穿透屏幕：

過去她是“我們”，現(xiàn)在她是“她們”。

鋪天蓋地的贊美聲里，賈玲走上神壇。

但不巧，把神拉下神壇正是時下最火熱的時代命題。

毫無疑問，賈玲正在成為新一代勵志偶像。

從鄉(xiāng)村走上春晚，從相聲演員成為導(dǎo)演，一邊做著導(dǎo)演、編劇、主演，一邊從二郎腿都翹不起來的狀態(tài)練到一身精悍，最后還狂攬票房，擠進(jìn)男性主導(dǎo)的導(dǎo)演排行。

小說都不敢寫的故事，賈玲過成了生活。更難得的是，幫助柳巖、與張小斐相攜相知，她還代表女孩幫女孩的女性力量。

《熱辣滾燙》之前，賈玲的品性就已是有口皆碑。

《熱辣滾燙》后，成功瘦身的她，美貌歸位，更是成為傳統(tǒng)意義上全面發(fā)展的完美偶像。

如果說，從前的賈玲只是一位親切的朋友，那么現(xiàn)在的她，確然已經(jīng)可以成為某種icon，代表某種力量。

惡言惡語，正是從這一刻開始澎湃。

這或許來源于一種觀眾的本能，本能地抵觸“偶像”。因為偶像總是完美的，而完美在真實世界中并不存在。

東京目黑川邊，一座寺廟內(nèi)，有一尊佛像，禮佛者可以取用佛邊的金箔，為佛貼金。因為貼金者重，而且偏愛佛頭，所以一顆金燦燦的佛頭在層層金箔包裹下，幾乎難辨五官。

每當(dāng)看到它，我都不由得想起漸趨逼仄的娛樂圈。

面對完美偶像，我們難以抑制把它扯下神壇的沖動，而擁護(hù)者則處處維護(hù)、層層貼金，不允許偶像露出一點瑕疵，全然不顧偶像本人是否已在金紙下呼吸艱難、面目全非。

貼金者越是回護(hù)，逆反者越想瀆神，而瀆神者越眾，貼金者越發(fā)回護(hù)。

造神是一場不可逆的群體運動，一旦啟動，即便是神也無法阻止。賈玲不止一次在采訪中表示，“這個電影與減肥無關(guān)，與拳擊也無關(guān)”，并不想過分強調(diào)瘦身，因為這會影響觀眾觀賞電影主題，但顯然，她的意志已無法左右流量的方向。

沒有誰能自外于時代的規(guī)則，享用了流量的便利，從此就要遵循流量的游戲規(guī)則。

對于曾經(jīng)喜歡“賈玲”的觀眾來說，這或許有幾分遺憾，遺憾那個超然物外的親切朋友終于落入名利場中。

但賈玲不曾在乎，正如她不曾在意因胖而成為綜藝笑果。

定義是別人的事情，而她只管去闖。

觀眾的潮水自會流向時代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