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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樸云

編輯/郝鳴

直播中的張英席

直播中的張英席

在中國音樂界,男高音歌唱家張英席是不折不扣的“國家隊”成員。他24歲留學美國,師從世界三大男高音之一普拉西多·多明戈。他曾多次登上春晚舞臺,也曾在美國華盛頓肯尼迪藝術中心主演歌劇巨匠威爾第最后一部作品《法斯塔夫》?!恫杌ㄅ贰端囆g家生涯》等多部世界著名歌劇都留下了他主演的身影。

沒人能否認張英席的藝術成就,在“成為帕瓦羅蒂”的路途中,他一直屬于第一方陣。只是從業(yè)20年,很少有人能體會他的倦怠。幾乎所有恢宏的舞臺都去過了,然后呢?美聲唱法起始并興盛于意大利,常使用于歌劇,在中國始終屬于曲高和寡的舶來品。在精致的燕尾服和大背頭以外,藝術到底為了什么,藝術家的使命又是什么?

張英席開始探索更通俗的表達。2019年,他注冊抖音,去年又開始做直播,同時積極策劃、參與城市路邊音樂會直播活動。他與很多從未接受過音樂訓練的普通人同臺演唱,日漸消磨的音樂激情也終于被重新點燃。他說:“真實的舞臺不一定非得在高高在上的劇院,在街邊、在廣場、在公園,交響樂都可以響起來?!?/strong>

以下是張英席的自述。

“一定要硬著頭皮往前挪一步”

上個月,我和一些音樂教育方面的專家吃飯,提起各自正在做的事,他們說慶幸沒有淪落到要去直播的狀態(tài)。聽到這話,我五味雜陳,一方面覺得自己做的還不夠,另一方面又覺得他們停留在舒適區(qū)里,沒有看到時代的方向。

我也能理解他們的想法,改變是很痛的,跳出自己的區(qū)域意味著失去掌控,我在很長時間里也曾被惰性牽扯,不愿挪動一步。

我入行很早。24 歲跟隨多明戈學習,28歲回國,登上過國內(nèi)幾乎所有重要晚會的舞臺。2019 年,我參加湖南衛(wèi)視《聲入人心》節(jié)目時,發(fā)現(xiàn)很多選手都是師弟師妹的學生,我才意識到已經(jīng)在這個行業(yè)唱了這么久了。

在一個行業(yè)待了20年,就很難有沖勁了。日復一日,很多東西都模式化了,比如去電視臺錄節(jié)目,錄之前我就知道錄完是什么效果了。尤其是這幾年,知道自己不可能成為帕瓦羅蒂了,偶爾就會想,這輩子除了唱歌,還能不能做點別的事?

張英席的直播間

我第一次知道抖音是 2018 年,當時平臺音樂生態(tài)不成熟,大家想發(fā)什么就發(fā),魚龍混雜。疫情之后我養(yǎng)成了在抖音看新聞的習慣,才發(fā)現(xiàn)抖音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涵蓋科學、文化、音樂各個領域的共享平臺,體量巨大。

很多年輕的同行此時就開始直播了,我還一直在觀望。我的恐懼和顧慮倒不在于演唱本身,而是面對面的溝通方式。直播沒有修飾,要直白地和網(wǎng)友聊天,這是我從沒接觸過并且覺得冒險的事。我當時沒有深入地想如何解決這個問題,只是覺得麻煩,這兩年危機感越來越嚴重,才終于逼迫自己往前挪了一步。這種危機感,并不是擔心失去主流舞臺的機會,而是擔心自己失去對新生事物的好奇,成為大家眼中像老學究一樣古板的老藝術家。我今年 43 歲,好像還沒那么老,雖然遲了兩三年,但現(xiàn)在開始也還不算晚。

左:張英席的抖音主頁;右:張英席和搭檔李欣桐在直播中連麥

左:張英席的抖音主頁;右:張英席和搭檔李欣桐在直播中連麥

歌唱藝術的價值不一定是成為帕瓦羅蒂”

我的第一次直播是和師弟王凱一起做的,邀請了幾個專業(yè)朋友,就像藝術家的聯(lián)誼會一樣。這么試了八場直播,了解規(guī)則、學習話術之后,我才敢獨自直面鏡頭直播。這其中,我的歌劇搭檔李欣桐幫了很多忙,她是國家大劇院的演員,也是美聲行業(yè)里最早進直播間的。

我才發(fā)現(xiàn),之前想得太多了。我以為直播就得像春晚一樣周詳,可實際上只要真誠地面對鏡頭,輕輕松松會面聊天,手機那端的人就會感受到真實的魅力。這種魅力和歌劇演出的魅力其實是一致的。歌劇界常講“誰也不知道下一秒發(fā)生什么”,“highc 之王”帕瓦羅蒂走遍世界,有時也會破音,可恰是這一點讓大家有欲望去看現(xiàn)場。全都對口型的演唱,漂亮是漂亮,但那太舒適了。從這個角度而言,直播在倒逼從業(yè)者重新梳理專業(yè)能力。之后,我又嘗試了“大藝術家”舞臺直播、戶外直播等形式。

直播給我的另一個新鮮感就是自主權。很多歌我平時想唱,但很難去主流舞臺表演,包括我自己的性格,電視臺專訪也不會讓我有機會去展示。但在抖音,我就可以分享很多側面,生活里我愛美食愛旅游愛打籃球,專業(yè)上,我不僅可以唱美聲,也喜歡唱《朋友別哭》《上海灘》這些流行歌。

我還想澄清一個誤區(qū),很多人以為美聲更高級,流行門檻更低,這其實是偏見。美聲唱法是千錘百煉練成肌肉記憶,流行唱法則是靠麥克風里的感覺活著。只有在技術和音樂意識上解決得特別通透的人才能跨界。很多唱美聲的人“不屑于”唱流行,其實是不敢掀開那層遮羞布。我現(xiàn)在也沒解決得多好,但越來越覺得,藝術不應該有鄙視鏈。你覺得自己高高在上、陽春白雪,可是換個角度看,你不就是一個內(nèi)容的提供方嗎?

正是這樣的定位,讓我對直播打賞也沒有偏見。它沒什么對與不對,就是一種存在方式。我們這個品類,其實一直靠打賞活著,我在華盛頓歌劇院的時候,每年都會跟多明戈去參加捐贈人晚宴。因為歌劇非常貴,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需要很多錢,即便提前一年賣票也根本無法覆蓋支出,所以只能依靠捐贈。每年在大家看不見的時候,我們都要做晚宴答謝他們,為他們唱歌、給他們敬酒致意,只為他們來年繼續(xù)支持。這和直播打賞是不是一回事?

藝術沒有大家想的那么高高在上,從業(yè)者做的是服務行業(yè),只是現(xiàn)在換到了抖音賽道而已。我努力做賬號、做直播,就是希望給其它從業(yè)者打個樣。雖然我自己也還算是直播新手,沒那么熟悉。但只有越來越多人愿意下場,我們行業(yè)才能轉(zhuǎn)變思路,投身新的媒介。

去年夏天起,我也開始幫貴陽市策劃路邊音樂會的抖音直播活動。這種演出沒有精美的舞臺和先進的音響設備,但它的樸素、粗糲,本身就是生命力。國慶假期,我在文昌閣的臺階上演出時,有個老人問我能不能與他合唱一首歌。我說當然可以,問他唱什么,他說他參加過對越反擊戰(zhàn),就唱軍歌《再見吧媽媽》。結束后,他將麥克風拿到一邊,對我說:“張老師,有機會和你一塊唱歌,我已經(jīng)沒有遺憾了。我 76 歲了?!?/p>

張英席參加“美聲游中國”系列直播活動

張英席參加“美聲游中國”系列直播活動

我再去貴州時,老人已經(jīng)是公園歌星,精氣神也好像回到了三四十歲。這件事讓我特別感動,這幾年的職業(yè)倦怠也終于一掃而光。我忽然明白了,歌唱藝術的價值不一定是要成為帕瓦羅蒂,也可能是點燃他人的生命之火。我確認現(xiàn)在做的事是值得的,也確認了我將在這條路上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