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然，我們不能一一列舉，否則就得開個連載了。

曾經(jīng)不止一次被問過，王朔為什么會寫這樣一部奇書，或者用某位讀者的話來說，為什么“人到暮年要發(fā)起這樣一次沖鋒”。當(dāng)然，這個問題只有王朔老師本人才能給出最終答案，作為編輯，我們很難越俎代庖。但同時，編輯也是讀者，甚至可能是讀過這部書次數(shù)最多的讀者，所以今天，我們就拋開KPI，單純作為普通讀者聊一聊。

很多人記憶中的王朔來自上世紀(jì)八九十年代。那是一個變革的年代，似乎一夜之間，世界從灰色變成了彩色。王朔的作品正是那個時代的偉大聲音，《動物兇猛》《頑主》《過把癮就死》《一半是火焰一般是海水》……每一個故事都在描摹著激變中的眾生相，也讓讀者們見到了嶄新的文學(xué)樣式和思維方式。用個不怎么恰當(dāng)?shù)谋扔?，我們就像是正在長身體的學(xué)生，吃了一學(xué)期食堂經(jīng)濟(jì)餐之后突然被帶去了一家相當(dāng)不錯的酒店，發(fā)現(xiàn)原來菜除了白煮之外，還可以煎炒烹炸；除了咸味和沒味之外，還有酸甜苦辣鮮。

而現(xiàn)在，我們身處出版物爆炸的時代，好像端坐在自助餐廳里。但我們不知道牛排是不是用卡拉膠拼起來的，也不知道羊肉串是不是鴨肉串客串的，我們只知道這世上有一種東西叫科技和狠活。流量會告訴中央廚房我們是喜歡辣還是酸，是喜歡民國風(fēng)還是賽博朋克，是喜歡虐戀還是小清新，然后再按照我們的喜好兌上相應(yīng)的食品添加劑，做成一盤盤看上去很美的預(yù)制菜端上來。

這樣我們會滿意嗎？

作為吃客，我們想要的是那些在后堂真正一道一道用心燒菜，不斷磨煉技藝鉆研新菜式的大廚。作為讀者，我們也想要那些不受任何條條框框約束、認(rèn)真書寫這個世界的作家。因為，我們想要的，是真誠。

在我們看來，這就是王朔寫作《起初》的原點(diǎn)，也是他一切作品的原點(diǎn)。

從女媧伏羲的上古時代，到正值全盛的西漢時期；從極東之地的扶桑島國，到大西洋邊的西班牙；從傳說中半神半人的三皇五帝，到名不見經(jīng)傳的普通一兵，《起初》系列縱貫千年、橫絕歐亞，以現(xiàn)代文學(xué)罕有的勇氣挑戰(zhàn)前所未有的主題。其目的，大概就是要以真誠去書寫世界，去書寫“人”。不是某一個具體的人，也不是僅僅作為群體而存在的“人類”，而是每一個生于天地之間的“人”。

人即為歷史，歷史即為故事，故事即為河。在《起初》錯綜復(fù)雜如水網(wǎng)縱橫的故事之河中，我們能看到穆王西游的壯闊，炎黃共建雪下之城的奇絕，榮夷公四處鉆營的家長里短，阿嬌被廢長門宮的凄烈。而這種種故事的背后是宏大的歷史，更是人。

饑渴之時思念溫飽，溫飽之時惦記成為人上之人，身居萬人之上又會渴望感天通神，這是不知饜足的人性本質(zhì)。每一個人，都被困在自己的欲望之夢中：發(fā)財致富之夢、成就大業(yè)之夢、名留青史之夢、愛情之夢友誼之夢親人之夢……連歷史本身似乎都成為一個巨大的迷夢，困住所有被書寫的人，將他們強(qiáng)行定義為史書中“應(yīng)有的模樣”。

而王朔，永遠(yuǎn)在用自己的真誠拒絕“應(yīng)有的模樣”。雖然從體量上、跨度上，《起初》都像是我們習(xí)以為常的“宏大敘事”，但在這一點(diǎn)上，它恰恰是反宏大敘事而行。當(dāng)《起初》中的帝王將相們像老北京胡同串子一樣說起又貧又逗的京片子、像草臺班子一樣干起各種搞笑離譜的事情時，其實就是王朔用文字剝?nèi)チ怂麄兊墓诿崤鄯蛩榱恕皯?yīng)有的模樣”?！镀鸪酢废盗锌此瓢贌o禁忌的滑稽外衣下面，是諸行無常、求而不得的深刻悲痛，而在人生百八煩惱、無明不得解脫的悲痛背后，則是直面自我、放下執(zhí)念的泰然。

可能這就是文學(xué)，它讓我們可以在故事中撫摸他人的人生。所以，《起初》系列是否符合史實并不重要，我們也從來無意將它定義為歷史小說。它是王朔將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喜怒哀樂、學(xué)識見識、所思所想，全部揉成碎片，投入名為歷史的萬花筒中。而閱讀《起初》，甚至是閱讀任何一部偉大的文學(xué)作品，無非是將我們自己的人生也投入其中，以真誠閱讀真誠。當(dāng)然，我們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真正領(lǐng)會他人的人生，更不可能參悟一切世事，但所謂“人”的意義就在這種看似徒勞的行為之中。正如《起初》中個人最喜歡的一句話：

飛鳥銜來種子，枝蔓結(jié)于道里。老枝饒有斷時，種子死死生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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